金城為何成蘭州?

公元前126年的夏天,城門外人聲鼎沸。

衣衫襤褸的張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的妻子和隨從,終於回到了長安。沒有人知道他們這一路上的艱險。大漠戈壁,飛沙走石,熱浪滾滾;蔥嶺雪山,高如屋脊,寒風刺骨。

此時距離他出使那天,已經過去了十三年。

跟隨他一起回來的,還有關於西域的情報。讓漢武帝大失所望的是,聯合月氏國一起對抗匈奴的計劃還沒有開始,就已經宣告失敗了。

但張騫口中所描繪的那個西域世界,漢武帝聽得入了迷。皚皚的雪山,寬廣的草甸,荒涼的沙漠,那裡的風土人情和高大的汗血寶馬,是那麼讓劉徹神往。同時也讓他知道了,除了漢帝國以外的西方,還有更為廣闊的國家。

經過這次徹夜長談,一張打通中西要道的宏偉藍圖,已經在他的心中緩緩展開。

此間談話的內容,無意間被一個在宮中的少年聽到。這個少年可非同一般,他將會成為漢武帝打開西域大門的鑰匙。五年過後,世人皆會記住他的名字。

霍去病,這個年僅二十歲的驃騎將軍,將會在中國的軍事歷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
勇冠三軍,封狼居胥!

輕而易舉地踏平西域,肅清河西走廊的勁敵。而關於蘭州城的故事,也正是在此時,悄然登場……

01/

農耕與游牧

故事的起點大約在6500萬年以前。此時,向北遠航的印度洋板塊開始拼命擠壓亞歐大陸。

這一擠,擠出來一個青藏高原和祁連山脈,還擠出了兩個生活習俗截然不同的民族——農耕與游牧。

400毫米降雨量等分線,是農耕和游牧文明的自然邊疆。

南方的農耕文明天生善於與自然共處,修築圩田,開鑿運河,整治水患。在沒有戰爭和天災的年代,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。

而北方的游牧文明卻恰恰相反。他們逐水草遷徙,居無定所。哪裡有青草,他們就把蒙古包安置在哪裡。水草富足時烤牛羊肉、喝牛羊奶,但貧苦時,就只能飢一頓飽一頓。他們都騎在馬背上,並且非常擅長射箭和長途奔襲,所以機動性非常強。

一但抓住機會,北方的游牧民族就會向著降雨充足的南方地區擴張侵略。為了抵御他們的進攻,農耕民族因此修築起了萬裡長城。

在歷史上,農耕和游牧的對抗與融合持續了幾千年之久。

幾乎每一個時代,都會有一個強勁而有力的游牧對手,可以與中原王朝掰一掰手腕,在西漢時期也不例外。

在漢朝建立初期,北方的匈奴勢力非常強大。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,其疆域東至遼河,西到蔥嶺,南起長城,北至貝加爾湖,有「控弦之士三十余萬」。

在秦末漢初時,由於連年戰亂,漢帝國國力衰弱,只能實施綏靖政策向匈奴投降,和親,每年繳納大量的貢品。但盡管如此,匈奴依舊經常侵犯漢朝的領土。

直到漢武帝即位。經過前幾代統治者的休養生息,漢朝的國力已經相當厚實。當他再面對匈奴無休止的索取時,決心改變這一屈辱的現狀。

農耕與游牧之間,一場大戰正在悄悄醞釀。

在開戰前夕,他得到了一條極為重要的情報。西域的月氏國與匈奴有著不共戴天之仇。深諳合縱連橫之道的漢武帝明白,敵人的敵人,就是朋友。

於是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。公元前139年,張騫接受命令,開始了西行尋找大月氏的旅程。在「鑿空」西域之後,未能成功說服月氏國的首領,最終無功而返。

02固若金湯之城

然而對於歷史而言,張騫的西行無疑是成功的。正是因為他的這次出使,漢武帝更加堅定了西征匈奴的經略。

如果張騫所描述的康居(古代位於新疆和中亞之間的國家)、大夏(位於阿富汗)、大秦(古羅馬)、安息(帕提亞帝國)等國家真的存在,那麼打通河西走廊,便是打通西域世界的大門!

從戰略意義來說,漢朝西部的戰略縱深非常有限。打通河西走廊,不僅可以延長縱深,還可以切斷羌人與匈奴之間的聯系,防止他們合圍漢國。

放到十三年前,漢武帝想攻打河西匈奴,只是為了一雪前恥,解一時之氣。但從現在來看,征伐河西,已經是勢在必為。這一戰,不僅是尊嚴之戰,更是國運之戰!

四年過後,劉徹在雍城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狩獵活動,並改國號為元狩。「狩」在古代有征伐之意,其中用意不言而喻。在第二年的春天,漢武帝下令霍去病率領萬騎,自隴西出塞進攻河西。

少年將軍快馬揚鞭,一騎當先。殺伐果斷,出其不意的戰術總能制敵於無形。由此一戰成名,殲敵過萬,輕取眾多敵方首領,光是受降的匈奴士兵就有4萬余眾。兩次河西之戰大勝而歸,從此奠定了漢王朝在河西的掌控權。

就在霍去病沖向前線浴血廝殺的同時,漢朝的將軍李息也接到一個命令:在黃河水南岸尋找一個合適的地點,作為漢帝國攻守兼備的大型要塞和通行的軍事渡口。

李息沿著黃河河道尋找,走了將近一個多月,才終於選定了一片開闊的河谷地帶。當時沒人知道李息究竟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作為要塞的選址。

這座城池,在後世被人們稱作「金城」。史學家認為,這是因為人們希望它固若金湯,永遠不被敵人佔領。

700多年過後,曾經的宿敵匈奴早已隨流沙遠遁,然而金城卻在朝代的更替中保存了下來。並且由當初的軍事要塞,變成了一座繁華的城鎮。每年的春天,城南的皋蘭山上總是開滿了蘭花,彷佛是曾經的那些戍邊將士,屹立在高高的山頂上遠眺故關,守護著邊塞的安全。

於是,它給人們留下來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——蘭州。

這就是蘭州城最開始的職責:黃河以南的重要渡口,抵御匈奴的軍事基地,漢帝國以西的最後提防。

03絕非偶然的建造

蘭州能建成在此,絕非偶然。

從地勢上來看,蘭州位於隴右高原的最西部。黃河水在青藏高原匯聚,借助山地間的狹縫,洶湧而來,奮力切割,在數百萬年的沖刷和沉積下塑造出一連串壯觀的河谷平原,為蘭州城的出現塑造好了地基。「兩山夾一盆」的奇特地貌,賦予了它易守難攻之勢。

寬闊的黃河讓蘭州在干旱少雨的氣候條件下仍無缺水之虞,使之依然成為了農牧並重之地。

在蘭州城內,黃河北岸最為狹窄處位於白塔山南麓的黃河渡口,山與河之間,寬度不及百米,有著「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」的氣魄,名曰:「金城關」。

西漢時霍去病出征西域、唐朝時玄奘取經天竺、元朝時吐蕃會盟和談,清朝時左宗棠收復新疆,皆過此關。

千百年來,金城關拆了又建,毀了又修,地址早已變遷。多少英雄豪傑往事都在黃河水中流淌而過,似乎都在述說這座城關的過往。

那為何他們都由蘭州經過?

從地圖上看,蘭州恰處在中國版圖的幾何中心。沿著湟水和唐古拉山脈可以直達西藏,往北可以直上蒙古高原。西端的青海,東方的陝西,南方的四川,東北的寧夏,都可以做到朝發夕至。

如果站在西漢時的視角來考量,想要直達西域的中亞、西亞和歐洲。從青藏高原沿著柴達木盆地進入,翻山越嶺,路途遙遠,且有羌人控制,並不是最佳的選擇。

從祁連山脈以北的河西走廊進入,寬闊平坦,路程較短,依舊要忍受北方沙漠吹來的風沙和匈奴的侵擾。但不管從哪條道路走,蘭州都將會是必經之路。

04絕非偶然的建樹

絕非偶然的建造,注定了它絕非偶然的建樹。

2000多年過後,蘭州不負眾望,成為了中國內地通往西部最大的中轉站城市。隴海線、蘭新線、蘭青線、包蘭線等14個方向的鐵路在這裡交匯。

南來北往的人們總是在這裡停留佇足。或登上皋蘭山,或漫步在黃河邊,手中點燃一根苦澀的蘭州煙,留下一點關於這座城市的時代記憶。

歇息片刻,又再次踏上新的旅程。

不僅如此,蘭州作為連接西域的交通樞紐和軍事重鎮,在兩千多年時間裡竟然沒有發生過任何改變。

這一切的緣由,還要從一條貿易商路的誕生說起…..

河西之戰兩年過後,也就是公元前119年。霍去病再次大敗匈奴於漠南,並且在匈奴人的聖山——狼居胥山封禪,大挫匈奴銳氣。《史記》中記載雖然只用了寥寥幾句:「匈奴遠遁,漠南無王庭」,但卻足以見其戰功顯赫。

同樣也是這一年,漢武帝再任張騫作為中郎將,率300多名隨員第二次出使西域,攜帶金幣絲帛等財物數千巨萬,勸說西域諸國與漢聯合,使他們成為漢王朝之外臣,聯合對抗匈奴。眾國見漢朝如此強大,莫不與之交好。

從此過後的兩千多年時間裡,絡繹不絕的商隊,求真問禪的僧人,聯絡友誼的使臣,慕名而來的詩人,都開始相繼奔波游走於這條貫穿中西的絲綢之路。

駝鈴聲和馬蹄聲,晝夜不停地回餉在戈壁與大漠之間。

漢人、羌人、回族人、藏族人…..

草原上的蒙古人、中東地區的阿富汗人、甚至是歐洲的羅馬人,他們都因為貿易或者其他的原因,匯聚定居於包括蘭州在內的絲綢之路沿途城市。

盡管他們來自不同的地域,講著著不通的語言,文化習慣也有著天差地別的差距,但「求同存異」似乎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共識。

在隋唐時期,河西走廊上曾經作為軍事據點的沿途的要塞,在經濟刺作用下迅速發展壯大,成為了絲路上商人的聚居地。其中就包括敦煌、酒泉、張掖、武威、以及蘭州。

《資質通鑑》中有記載:

「天寶十二年,中國盛強,天下稱富庶者無出隴右」。

「隴右」指的便是包括蘭州在內的黃土高原西部地區。

當然,絲綢之路給蘭州所帶來的不僅僅是經濟上發展,還有文化上的融合。

蘭州白塔山西麓的碑刻林立,漢文、西夏文(羌語)、藏文、蒙古文、八思巴文(古藏文字),文字種類極多,如同大西北的浩瀚星空。似乎在我們展示當年絲路上的繁華。

除了文字,不同地區的商人,還帶來了不同的宗教信仰,讓這座原本荒涼的城市,多了一些異域風情。

農耕民族需要馬匹來運輸,而游牧民族需要茶葉來解膩消化,蘭州正好處在農耕與游牧的相交地帶。

所以茶馬互市(用茶葉來換馬匹)也在這裡發展興旺。

劍拔弩張了千年之久的農耕與游牧,因為貿易,開始在這裡慢慢走向融合,化干戈為玉帛,化戾氣為祥和。

為了能夠照顧好各個聚居在此的民族風味,漢族人所種植的麥子,青藏高原上藏族牛肉,北方蒙古族產出的鹽,被回族的廚師融入到在滾燙的黃河水中,使得每個民族的需求都能得到滿足。

這就是被譽為”中華第一面”的蘭州牛肉面。

一碗酣暢淋漓的牛肉面下肚過後,再來上一杯由新疆葡萄干、福建桂圓、甘肅小棗、雲南春尖茶制成的三炮台解解膩。特殊的飲食,早已成為蘭州文化融合的標志。

包容,是蘭州千百年來形成的主色調。所以融合,也並非只發生在種族與種族之間。

05唯有包容,才能共存

在蘭州,你可以看到:

橫越黃河數幾十裡之境內,大橋已經有九座之多,這裡的發展早已是今非昔比。

站在白塔山上看夜色璀璨,燈火闌珊的城市景色。汽車、游船、車水馬龍,川流不息。

蘭州最繁華的小吃一條街——正寧路夜市。每天人來人往,熱鬧非凡。

但是除了這些,你還可以看到:一百多年前修築的中山橋,依舊還在黃河上屹立不倒。

明代時使用的灌溉工具——水車,被修建成了主題公園,供游人參觀。

宋代時的青城古鎮,曾經這裡貿易商賈雲集,繁華一時。

千年以前的渡河工具——羊皮筏子,現在依舊還飄蕩在河中。

為什麼它們現在都還存在?不是因為蘭州落後,而是因為蘭州人還記得。

它們曾為蘭州發展做出的貢獻,所以不會輕易藏起來。反而是大大方方地,將它們作為自己的名片,遞給遠道而來的朋友。

它們成就了蘭州,所以蘭州也同樣包容了它們。

這也是為什麼在信息並不發達的九零年代。民謠和搖滾樂,卻能夠同時在蘭州的大地上唱的火熱。

蘭州,也因此被稱作「中國搖滾的西雅圖」和「中國民謠之都」。

這就是甘肅蘭州,山河遼闊,人文底蘊也同樣厚重。它不像杭州,不是絲綢之府,沒有煙雨朦朧。更不像廣州,瀕臨大海,位處在改革開放前沿。

2000多年時間,從對抗走向融合,從單一走向多元。雖深居內陸,卻飽含著一顆包容開放之心,擁有和黃河一般博大寬廣的胸襟,能夠容納得下各種各樣的思潮和聲音。

荒漠的土地上不能種出水稻,卻能生長出帶刺的玫瑰。這正是蘭州想要告訴我們的:唯有包容,才能共存。(網絡資料匯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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